第207章 真假之境
白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地坐在这片碎裂的石碉上,仿佛某种无形的力量将他钉在原地。
他的同伴们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可他们的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凝胶,模糊而遥远。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只手——那只从黏稠血浆的裂隙中伸出的、苍白而修长的手——死死攫住。
刚刚这只手被他踢开后似乎就不动了,一直都不动了。
可当他现在凝视时,他才发现那并非普通的手指——在掌心之间,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半睁的眼球。
它起初像是某种诡异的花纹,可当他试图移开视线时,那只眼睛猛地全部睁开,漆黑的瞳孔齐齐转向他,虹膜上闪烁着不属于人世的微光。
心脏开始狂跳,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可他的身体却无法动弹。
其他人呢?他们注意到没?
白谛大脑疯狂运转。
在昏暗的光影中,那只手缓缓向外伸展,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黏稠的黑红色血丝从断腕处渗出,如同被唤醒的邪恶生命,它们在空气中扭曲、缠绕,渐渐编织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这轮廓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破散,却又顽强地凝聚在一起。
血肉在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触手在皮下挣扎,骨骼也在扭曲重组,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那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皮下啃噬、重塑,让人不寒而栗。
每一次骨骼的挪动,都似乎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仿佛在宣告着某种禁忌的重生。
白谛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他的眼睛瞪得浑圆,眼眸中满是震惊与不知名的情绪。
那只手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成型的躯体。
肌肉纤维如蛇般绞缠,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流动、凝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火焰灼烧过,又在瞬间冷却。
它的胸腔裂开又合拢,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黏腻的咕噜声,那声音让人联想到某种腐烂的内脏在搅拌机中被搅动的场景,令人作呕。
头颅尚未完全成形,五官在血肉中浮动,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而每一次清晰时,那张脸都离白谛记忆中的某个人更近一步。
它的眼睛似乎在逐渐睁开,虽然还带着血丝,但那眼神已经开始闪烁出一丝诡异的光芒。
嘴唇微微蠕动,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又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它似乎正在变成他认识的人,一个他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记忆深处的人。
白谛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腔。
喉咙发紧,似乎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他的理智。
他想要离开,可他的身体却像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凝视着,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可除了不知名的恐惧外,心底还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具躯体越来越完整,越来越熟悉,每一个细节都在逐渐清晰,仿佛是从记忆深处被唤醒的画面。
那团黏连在血海中的身影缓缓蠕动,浓稠的血液顺着它扭曲的肢体滑落,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它的躯体覆盖着漆黑的鳞甲,每一片都泛着湿冷的光泽,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硬壳。
忽然,它的背部裂开,苍白的骨刺从血肉中缓慢钻出,如同被时间拉长的死亡,一寸寸延伸,尖锐的顶端滴落着暗红色的液体。
可它——或者说,他——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白谛,眼睛一眨不眨。
那张脸,分明是楼寻的脸。
白谛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
那是他大哥的轮廓,他熟悉的眉骨,他曾经无数次在晨练中瞥见的侧颜。
可此刻,那张脸上却覆着一层非人的冰冷,瞳孔分裂成细密的竖线,像是蛇,又像是某种更为原始的掠食者。
那双眼睛死死锁住他,目光里翻涌着近乎贪婪的占有欲,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却又带着某种扭曲的、近乎温柔的执念。
白谛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应该认得这个人——可眼前的存在,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兄长。
那具躯体里蛰伏着某种陌生的、暴戾的东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野兽般的低喘,每一次目光的转动都像是捕猎前的审视。
楼寻从不会这样看他,从不会用这种……近乎病态的眼神,仿佛他是唯一的猎物,唯一的救赎,唯一的……
骨刺仍在生长,缓慢而坚定地刺破空气,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白谛后退了半步。
那怪物的眼睛骤然收缩,分裂的瞳孔微微颤动,像是被刺痛了一般。
它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近乎委屈的呜咽,随即又压抑成某种危险的嘶鸣。
它想要靠近,却又在克制,仿佛理智与兽性在它的躯壳里疯狂撕扯。
白谛的胸口发紧。
他忽然意识到——它在害怕。
害怕他逃走。
时间一分一秒,白谛与“楼寻”就这么对视着。
直到它终于抬起头,用一张和他大哥楼寻一模一样的脸,对他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
“小谛?”
声音语调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那微微的沙哑和熟悉的温暖都未曾改变。
白谛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紧紧抓住。
男人半赤裸着身体,身上淌着黏稠的液体,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那液体看似黏连,却没有沾上身体分毫,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
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白谛的心上。
“就是大哥,不用害怕。等出去后大哥跟你解释好吗?”
楼寻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走了过来。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温柔,仿佛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身体上也覆上了不知何处而来的闪着细碎金纹的黑色鳞甲,鳞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是某种混沌的视线,妖异鬼魅,白色骨刺叠起装饰其上,锋利至极。
白谛略有些凌厉的丹凤眼注视着对方,他一言不发,眼神中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虽然大脑在疯狂警告,告诉他这一切可能只是幻觉,但他的直觉却在告诉他,对面的人就是楼寻。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如之前警惕了。
“大哥……真的是你吗?”
白谛的声音很平静,他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一些,但眼睛却骗不了人,事情的魔幻程度太超出他的想像了。
楼寻停下脚步,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我,小谛。是我。”
楼寻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琴弦,每个音节都裹着经年累月的疲惫。
那沙哑的尾音在空气中震颤,却被他眼中翻涌的暗潮彻底淹没——那是种令人心惊的压抑,仿佛暴风雨前粘稠的铅云,将无数未言之语压缩成令人窒息的黑点。
白谛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他注视着对方眼尾那道新增的细微伤疤,在昏暗光线下像条蜈蚣般蜿蜒。
重逢的喜悦刚冒出嫩芽就被连根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为尖锐的东西,正随着楼寻瞳孔里闪烁的陌生光晕不断生长。
那些他读不懂的情绪在对方眼底发酵,如同隔着毛玻璃看到的烛火,温暖表象下藏着随时会爆裂的玻璃瓶。
\"你怎么会......\"
白谛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劈开凝滞的空气。
他忽然发现楼寻左手指节上布满细密的针孔,那些青紫色的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像一串未愈合的诅咒。
楼寻的嘴角扬起一个精心计算过的弧度。
这个笑容让白谛想起他们上次见面时,对方也是这样有些奇怪的笑着让他好好在学院生活,玩够了就回到他们的家,他会永远保护自己的之类似的云云
——完美得像是用标尺丈量过的温柔面具,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是不是从上次开始就有哪里不对劲了?
那自己怎么现在才……
白谛眼神飘忽。
可猛的回神后,他又看见楼寻垂在身侧的右手正以极其细微的幅度抽搐着,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撕扯他的神经。
\"出去再说。\"
楼寻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羽毛,伸出的手臂在空中划出迟疑的弧线。
手臂上鲜红色的丝线还在蠕动交织,一点一点的缝合拼凑这副躯体。
白谛猛地站起差点撞翻了身下的石碉碎块,有些狼狈的动作里,他看见楼寻瞬间收缩的瞳孔深处,有某种东西终于碎裂开来——那或许是伪装,又或许是更珍贵的什么。
他的身体虽然渴望靠近,但理智却在告诉他,这一切可能只是幻觉。
楼寻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也很困惑。但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的大哥,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仿佛在用生命承诺。白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内心被疑惑和不安所笼罩,但他深知楼寻从未让他失望过。
尽管如此,他的手仍在微微颤抖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去触碰楼寻的手臂。
终于,他鼓起勇气,缓缓地伸出手,仿佛那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他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了楼寻的手臂,那手臂虽然覆盖着黑色的鳞甲,但却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温度,这种温度让他感到既亲切又陌生。
然而,就在他的手与楼寻的手臂接触的瞬间,他的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他似乎听到了布洛尔在远处呼喊他的名字,声音在这诡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近在咫尺的手如同闪电般迅速的撤了回去。
“就在这里说。”
白谛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谛现在既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愿意相信面前的人是他大哥。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楼寻似乎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大哥,而是一个刚刚合成的怪物,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白谛继续冷冷地说道:“我还是没法劝自己相信你就是我大哥。”
然而,情况在瞬间又发生了变化。
楼寻,或者说是白谛此时此刻还在惊疑不定的大哥,突然间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猛地栽倒了下去,整具躯体如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迅速地浸入了那奇异诡谲的血海之中。
白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他低头一看,只见那块原本坚固的石碉不知何时已经碎裂开来,而他的双脚正深陷在石碉的碎片之中。
白谛的呼吸骤然一滞。
有什么东西从身后缠住了他——淡金色的符文如锁链般缠绕上他的手腕、腰腹,冰冷的触感渗入皮肤,是布洛尔的精神束缚。
他本该松一口气,可心底却翻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像是被强行从一场未完成的仪式里拖拽出来,不甘、焦躁、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事情不该这样结束。
脚下的石碂板突然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蛛网状的裂痕以白谛为中心疯狂扩散。
每一道裂缝中都渗出银蓝色的光,像是沉睡在地壳深处的星芒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整个世界开始倾斜,血色天空如同剥落的墙皮,一片片坠入虚无。
白谛猛地闭眼。
睫毛在脸颊投下破碎的阴影。
再睁眼时——
群山在视网膜上烙下狰狞的印记。它们不是自然形成的峰峦,而是千万把倒插在大地上的青铜巨剑,剑刃上刻满古老的咒文。
云海在剑锋间奔涌,每一朵浪花都在爆裂时化作银白色的流星,在天空中拖曳出神经脉络般的光痕。
\"原来如此...\"
白谛的叹息惊醒了沉睡的图景。
他周身开始剥落记忆的残片——某个午后兄长递来的橘子,实验室里闪烁的警示灯,布洛尔指尖缠绕的金色符文——所有画面在坠地前突然扭曲变形。熟悉的面容融化成蜡泪,陌生人的五官重组又破碎,最终都化作半透明的深海生物。
\"哗啦——\"
数以万计的水母触须破海而出。它们带着梦境特有的失真感,每一条触须内部都流淌着记忆的荧光。
有些触须上还粘着未消化完的记忆残渣:半张照片的边角,几句模糊的对话,几段褪色的情感。
白谛伸手触碰最近的那条触须。
指尖传来冰凉的战栗感,触须内部立即浮现出方才那个\"楼寻\"的影像——分裂的瞳孔,黑色的鳞甲,还有那种令人窒息的注视。影像在触须中翻滚扭曲,最后碎成星尘。
\"太刻意了...\"
白谛碾碎掌心的荧光,
\"真正的噩梦...从来不会这么直白地展示獠牙。\"
这梦太过荒谬,太过刻意,甚至不需要他动用多少理智,就能察觉到其中的违和。
那些分裂的瞳孔、扭曲的占有欲、缓慢生长的骨刺……全都带着一股拙劣的模仿感,像是某种存在试图复刻他记忆中的恐惧,却画虎不成反类犬。
他缓缓抬起手,触须顺从地缠绕上他的指尖,冰凉而柔软。
\"玩够了吗?\"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
血海开始沸腾,梦境正在崩溃。
水母群突然集体转向。
它们的荧光同时熄灭,又在下一秒爆发出刺目的蓝光。
在这片蓝光的照耀下,血海开始沸腾,梦境的外壳像烧焦的胶片般卷曲脱落,露出后面——
更深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