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的一生(第2页)
据说,我爷爷临死的时候一直在咕哝我的名字,所以,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原谅我爹,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能不能原谅他自己。那时候有一天他跟我姑吵架(这人就是这样的,见谁跟谁吵,别人稍微不如他的意他就要骂人家),说了这么一句:
"那时候我每天骑着摩托拿绳子捆着我爹去医院输液,那个村里哪户人家不说我是大孝子?"
"所以他没有死在医院而是死在了家里,就是因为你想背着他到处显摆自己的孝顺是吗?"我当时就在旁边,马上反唇相讥。
"我不用显摆,我是什么人别人知道——比你强,你从小就是逆子!"
"别人的眼光和我爷爷多活哪怕一个小时,哪个重要?你把他放在医院,他还会被烟熏到吗?我姑是直接杀人,你是间接杀人,我告诉你,你们这是犯罪!"
"我...那不是我爹吗?我故意的吗?"
"你还是我爹呢,我倒确实是故意的...老头,嘴上说什么都没用,人的话都不如一个屁值钱,你不用替自己辩驳,你的良心会给你的人生加上注解。"
所以有什么用?人的死亡,如果他到了那种没法维护自己体面的情况下,不还是被一些没见识的人生出来的成见裹挟吗?因为愚蠢,因为笨拙,因为缺乏智慧,因为抱着莫名其妙地想法,他就连死亡都不给你一个最有尊严的方式不是吗?
从那以后这个话题就成了这个家里的落雷,谁提这个雷劈谁。前几年植树造林,我家祖坟附近种了树,我姑和我爹去给我爷爷上坟分别把别人的林子点着一次,我姑当地跑路别人没抓到她,我爹还被抓进去关了几天,跑了一点关系花了一部分钱才把事情处理掉——看到没有,他们连上坟都这么笨,我生怕自己也回去放火,所以我爷爷死了以后我一次都没回去过,就是逢年过节找个十字路口烧点纸钱,而且我觉得没有一点意义——这类东西全都是亡羊补牢,是生者的执念,我不会给自己那种跑上山点着别人的树林子的机会的——活着的时候那么可恶,死了之后装好人一点用处没有,他最多最多能指引我
怎么尽量坦率地往下活,但是我太固执了,能得到的指引也很有限,我的人生大多数时候还得是我自己探索。
关于我爷爷的一生,我没法把它们连贯起来,它都是一些残存的碎片,所以我也不太可能形成一个固定的看法。他被打过,被饿过,娶了很多老婆,结果却只有俩个非常笨拙的孩子,我有时候会想,我爹和我姑那种笨拙的爱人的方法是不是从小没有妈妈造成的——应该还是有非常大的影响,我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我自己有一个非常爱我的妈妈,所以有时候我也可以理解他们那种孤寡的作风,理解归理解,我还是不能接受——人的命运千差万别,但是,一个人一定可以修正自己的命运,恰似一个人可以修正自己的性格,你不能完全为它左右,放纵自己的性格,其实也就等于放纵了自己任由命运摆弄,只有那些战胜自己性格的人才能得到与之相匹配的较为健康柔和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