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种樱祈愿(第3页)

 耶律拔芹见状挑眉,掸了掸衣襟上的花瓣:“你且听我一句,往后府里指不定还要添多少姊妹。你若不在长安,我守着这园子,便是块响当当的招牌。往后谁要拿捏咱们,也得掂量掂量。”

 “胡说些什么!” 杨炯佯作嗔怒,“自家姊妹,岂会这般行事?”

 “这可说不准!” 耶律拔芹双手抱臂,杏眼圆睁,“往后若受了委屈,我便带着孩儿来这里躲清净。这园子离王府虽在同一条街,到底隔着南北,眼不见心不烦!”

 杨炯闻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一南一北的距离,纵马片刻便至。难不成你还能插上翅膀飞了去?”

 话虽责备,语气里却藏着三分宠溺,倒像是哄着两个撒娇的孩童。

 王修听了耶律拔芹这番言语,心下顿时了然。

 二人一个久居登州,一个终要北返漠北,这偌大宅院自然不是为她们争的。

 原就是为日后血脉计,老爷子膝下孙辈定少不了,既有杨炯的青梅竹马所出,又有世家联姻之子,还有公主贵女所育,哪能一一照拂周全?

 这宅子看似闲居之所,实则是为孩儿们争个立足之地,既不争王府嫡庶名分,又保下血脉前程,当真是妥帖的盘算。

 正思忖间,王修瞥见满园盛放的樱花,粉白如云似霞,不觉抿嘴笑道:“你既已种下这许多,可还有地儿容我那几株?”

 杨炯闻言朗笑,执起二女之手,踏着满地花影穿廊过榭。

 行至一处庭院门前,但见门楣上新刻倭国俳句,在春日暖阳下泛着温润光泽。

 杨炯指尖轻抚过青石上的刻痕,转头望向王修时,眼中盛满柔情:前日听你念叨武藏的樱吹雪(今神奈川),特命人连夜请来倭国造园师,照着神奈川的景致打造。才刚收工,便带你来瞧。”

 话音未落,一阵风过,门内忽有万千粉瓣纷飞而出,恍若云霞倾泻,倒比传说中的樱吹雪更添三分仙气。

 二人抬眸望去,只见院中白沙如浪,蜿蜒铺展,恍若将东海细浪凝于此处。十步开外,一尊青铜惊鹿立在竹垣之侧,竹筒盛满落凇潭的活水,忽而 “铎” 地一声轻响,惊起檐下宿鸟。

 “此乃仿平安京东大寺的惊鹿。” 杨炯引着王修踏上三折木桥,桥下明溪潺潺,朱红锦鲤穿梭其间,鳞片映着天光,恰似流动的霞彩,“闻说倭人最喜庭中水声,我便命人将暗渠改作明溪。”

 溪畔龟甲纹石灯笼错落有致,灯罩竟是整块海蓝琉璃雕琢而成。王修指尖轻触一盏,灯芯忽地腾起幽蓝火焰,琉璃内壁上,金粉绘就的八岐大蛇栩栩如生,张牙舞爪间似要破壁而出。

 “这是夜光砂混着鲛人脂,入夜后自会熠熠生辉。” 杨炯说着,变戏法般摸出一柄银锄头,笑道,“你家乡种樱,讲究‘银器破土,玉瓮承露’,我特让将作监打了整套器具。”

 言罢,他拉着怔在原地的王修,转过那株红枫掩映的茶寮。眼前景致骤然开阔,只见百丈见方的庭院,竟将倭国皇宫的风华尽数复刻。

 东南角三重鸟居朱漆如新,在粉白樱云中艳丽夺目;庭院中央,枯山水以昆仑玉碎堆砌,摹尽不尽山(今富士山)的磅礴山势;最妙是西墙之下,整片丹波山的紫云英花开成海,淡紫色的花毯间,十二尊等身陶俑翩然起舞,皆作巫女祈神之态,恍若将倭国的春日盛景,都收进了这一方天地。

 杨炯自螺钿漆盒中取出一粒樱种,唇角噙着温柔笑意:“听闻你们祭祀樱花神有‘十二神乐’之仪,这些陶俑便是照着舞态所制。按贵国风俗,家中樱花该由女主人亲耕才是。”

 王修眼眶瞬间发烫。她细细看去,陶俑所舞分明是伊势神宫的禊祓之姿,墙根处南天竹与卫矛交相掩映。这两种花木,在倭国唯有皇居方得栽种。

 原来在杨炯心中,她从来不是寻常倭女,倒似将她当作亲王贵胄般郑重以待。

 王修强忍酸涩,接过银锄破土,依着家乡礼俗将第一捧土捧至杨炯掌心,声音微颤:“在我们那,破土时要念‘此身如露,唯愿长伴木花开’。”

 “可是木花开耶姬命的典故?” 杨炯变戏法似的摸出鎏金神乐铃,眼中带着狡黠笑意,“我特意向倭国使节讨教过樱花祭仪轨,接下来该摇铃净庭了吧?”

 王修忍俊不禁,一把抢过铃铛。这人虽用心,到底错把驱邪的币帛舞当作农事祈福,倒闹出几分可爱的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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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脆铃音回荡间,她望着庭院中的各处细节:刻意保留的原生坡度,暗合难波津的地脉走势;自登州运来的海盐,遵循着倭人以盐驱邪的旧俗;就连银锄缠柄的丝帛,都绣着难波八十岛的纹样。

 桩桩件件,皆是杨炯辗转打听、精心筹备的心意,竟比她这个倭国女子更懂得故乡的讲究。

 王修将樱苗轻放入土坑,随手撒向樱种,指尖不经意擦过杨炯手背,轻声叹道:“其实不必如此,我七岁漂泊至大华,早记不清家乡春祭的模样了。”

 杨炯反手握住她沾泥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眼底盛满温柔:“自你进了这门,我便想着,定要为你造一座胜过难波京的樱庭,好让你在这大华真正安心住下。”

 王修静静听着他这情真意切的话,指尖抚过衣襟上的菊纹缀饰,母亲昔日的话语突然响起:“若有人肯为你费心揣摩倭俗,便是真将你放在心尖上。”

 她抬眼望去,只见杨炯正仔细校准樱树栽种的角度,生怕违了倭人 “樱枝不向西” 的忌讳。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倒比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倭女更像恪守旧俗之人,这若都不算爱,什么算呢?

 杨炯瞥见她泛红的眼眶,笑着取过祈愿笺系在新栽的樱枝上。

 王修凑近一瞧,素笺上汉文苍劲,写就“愿作难波津上筏,载得花开归故崖”。

 她喉头骤然发紧,原来自己随口吟唱的和歌,竟都被他一字不差地记在了心里。

 “该用你们的方式许愿。” 杨炯递来空白素笺,却见王修莲步轻移,径直朝着青铜惊鹿走去。

 春日的阳光落在王修单薄的身上,她按神前式拍手三下,用倭语轻诵:“天津神がみ 国つ神がみ 八百万やおよろずの神がみ たまわくはこの桜の 千代に八千代に さきつづけむ。”

 (皇天神灵,国津神灵,八百万众神啊,愿此樱花,千秋万代盛开不败。)

 杨炯虽不解她口中呢喃的倭语祷词,却见她转身时睫毛上凝着细碎泪光,在春日暖阳里泛着珍珠般的盈盈光泽。

 他忙指着天边绯色云霞笑道:“这日头怎的还不落?我听说贵国月读命(月神)专在新月夜庇佑新栽的樱树,莫不是要留着这好光景?”

 王修忽而踮脚拽住他衣襟,鬓边发丝扫过他下颌,吐气如兰道:“按我家乡规矩,栽樱之人需在月读命见证下共饮醴酒,夫君可备下了?”

 “自然早有准备!” 杨炯朗笑,自繁樱似锦的花树下提起两坛酒。

 王修接过酒坛,指尖轻挑封绢,仰头饮下一口后,突然踮脚吻上他唇,将口中琼浆渡了过去。

 霎时间,酒香、花香与女子的温热的气息交织,惊起一树粉白花瓣簌簌而落,倒像是月神撒下的星屑,见证着这缱绻一刻。

 杨炯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的一愣,恍惚间清风拂过,瞥见樱枝上王修的祈愿笺上下翻飞,正是:‘愿わくは この木のもとに 子等の声の 千代の春を’。

 (但愿在这棵树之下,能长久回荡着子孙后代们的欢声笑语,迎来千秋万代的美好春天。)